■这三十年
这三十年，我频频上山
迎着风，伸出左脸
再伸出右脸，我熟悉这里的春天
像熟悉自己心中的良愿
无论怎样的大喊
都不见回应，仿佛懒得
咳嗽一声
暮色中，独自下山
一路只听见嗡嗡响的世界
像风中的羽毛，亲吻
右脸，一遍一遍
又亲吻左脸——仿佛
这就是三十年来
最浩大，感天动地的爱情
对一颗疲惫的心来说
已经足够了
像快慰平生的一场大雪
一夜之间
晶莹剔透，把山顶染白
冷风中，多了些玩味
满目白雪，看不到污点
白云朵，悠然于蔚蓝之巅
树上枝柯，褪掉锈迹
又要吐出嫩绿了
这三十年，取道关中
和群山为伍，与树谈禅
笃信心中的峰峦
大声呼喊，不见回应的
才值得痴望千年
这三十年，纷纭飘忽
在熟悉的事物中
看语言碎裂，又看见
烟雨朦胧之间彼此的惦念
一层纸，半湿半干
像云霓，遮蔽了画面
又隐约露出些许美妙的曲线
勾连思绪，涟漪翩翩
这三十年，山河骤变
风把堆积在胸的语言，絮叨
再三，无非是说
落叶又等到了明年
松下夕照，忽有些回暖
一阵风，就能把拼命
拼凑的记忆吹散
小憩水边，脸上浮动凉意
这一脉溪流，到底
孰去孰留，春风啊永无止息
■内心的乐土
很多人都欺我老实
殊不知我内心的安宁——
在沉默深处，积雪堆成山峦
能自己取暖时，何必他求
那些松动的冰凌，纷纷旁落
像路途次第凋谢的花朵
我总能从万物的静寂
聆听到心境改变的声音
低沉而镇定，像时间的准星
穿空而过，斩落尘埃里的杂质
仿佛她说：你是有福的人
一路都心怀慈爱，纯净的光
密密麻麻，像太阳种子
播散在花叶、枝条、河流上
那些明亮、含着深情的
拂拭和滋润的雨露
一直深入、深入，搅动泉中的水流
最后啊，让你成为湛蓝的湖
安宁的不可战胜，像山
堆积它的巍峨、高远、坚固
老实厚道的品质，让偌大世界
得到沐浴，使一切存在
拥有了凭依，骄傲的高度
你在大地是有根的，温暖的人
唯在你胸前，才觉得爱
源源不断，胜过火焰
嘈嘈切切的私语。在深达灵魂的
波浪之上，这安宁的力
把生命托举，安放到世界高处
让内心的村庄，成为乐土
■纯净的降临
又一次选择了后退
撤回到内心空阔的广场
失败者最大的雄心
无非是做一个灵魂无愧者
不被泥沙俱下的洪流所裹挟
宁愿屈身，做一条钢筋
深深地镶嵌在混凝土的骨骼里
在风雨百年，与筑屋者
高大的梦境，站在一起
像天地一样呼吸，经受一切
有时觉得，选择了后退
恰恰和前列者，保持了亲密
看看在内心辽阔的广场上
站立的不屈者的形象
保持沉默、孤独而从容的姿态
在超然的平和中，闪耀着
一种坚韧、湛蓝如钢的光辉
在夜阑深处，灯火的海洋
浮动、翻飞的，永远是绚丽的
幻影，无数虚构的欢愉
而退居其后的，是南山
坚如磐石的背影，群峰缄默
万籁俱寂，夜幕低垂
预示纯净的早晨，如期降临
■时间的凶器
失败抛给我一把凶器
在月光下，浇上一瓢凉水
多猛烈的火都会熄灭
这把刀，在手里越磨越钝
减去重量，柔软如同熟睡的身体
光顾埋头做事，不懂得谄媚
时间把我废了
颠沛至今，未能征服所有山脉
人心把我废了
从未想趁着夜色，手刃仇人
刀也把我废了
剩下的日子
我开始复盘凶险一生
首先卸去它圆滑的把柄
再从它心脏里倒出火和雪水
最后，用它残存的意志打制一枚铁钉
我把一件凶器
在花盆里鼓捣成一朵
时间的玫瑰
她身上保留的刺
所能完成的
谋杀，只会让人流下
有限的血滴
只会汹涌瞬息的伤悲
月光下，一瓢凉水
足以令人穿过步步惊心的丛林
■山上来信
有雪落下。这是山上
一年之中
最隆重，最寂静时分
险峻处的落差
变得舒缓，洁白的纸
到了最该着墨时刻
悬臂的苍穹，如豆的灯
摸索无人走的路
触摸未曾玷污的深情
一山之间，寒冷
所搁置的距离，和遗忘
抹去的记忆
都在此刻默默的面对
在最寂静时分
进行隆重的事情
好让最伤心的一刻
进入冰的晶莹
多少疼痛的刹那
被漫天的雪
一片片，一粒粒，一点点
搓揉均匀，散落在地
顺着山势的落差
铺展到一张大地的白纸上
在最寂静时分
每一双睫毛上闪着霜花的眼睛
都专注地读着
一封专属于自己的雄心
在室外洁白的花园
或屋内，隔着一层窗玻璃
读懂天空、山野，一个彻底忘我的世界
沿着这条雪白的路
一边行走，一边回味
沿途听闻许多惊人的事情
和信中所述一一对应
雪落无声，触抚了每个角落
问候了那里的每一个人
雪把去年的旧信
又重诵一次
似乎什么都没说
却给了人世莫大的安慰
仿佛什么都没做
但又悄悄弥补、完善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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